“我最恨的,就是我的父母……”
“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!”
“……”
怨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,被一点点蚕食,然后一切又重归于平静。
【one】
她蜷缩在床上,茫然地发着呆,窗外明明一片漆黑,她却好像看见一层明亮而柔软的月光盈盈的洒下来。
她微微笑起来。
“祖母……”
……
“祖母……“
“今晚的月光,很亮呢……”
“呵呵……是呢……阿零又不穿鞋子呢……”
“祖母!阿邻不冷!……阿邻要听故事……”
祖母年纪大了,吐字也有些不清晰了,但她还是很喜欢听祖母讲故事,她喜欢祖母慈祥的声音,干燥的手掌以及发皱的皮肤。
“阿零不是一直想学塔罗牌吗?祖母今天教你好了。“
“真的吗?好诶!“
……
“祖母……“
她呢喃着开口:“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呢……阿邻好怕……“
没人回答她。温柔而慈祥的声音没有响起。
“祖母……“
【two】
从小,妤邻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。
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,但是她始终感觉有无形的一道网将她与别人隔离开来。
这种奇怪的感觉将她一丝一丝的包围,像蚕吐出来的细丝,密不透风。
“你是不一样的。”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。那人似乎贴得极近,让她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。
“呀!“妤邻有些难受,她低低地叫了一声。
“妤邻,你在做什么?”
“老师……”妤邻局促的站起身来,这才想起来她正身处课堂,“我……刚才有人跟我说话!”
“哦?”老师盯着妤邻,眼神被薄薄的镜片折射成一柄剑,“是谁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妤邻支吾着,脸红得像个苹果。
学生们瞬间哄堂大笑,他们看着妤邻,窃窃私语。
妤邻扫视了一眼全班同学,她看见他们的眼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。
细碎的,带着探究的恶意的光芒。
“她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呀?”
“嘿嘿,肯定是啦。我们班谁会闲的没事找她搭话啊!”
“也对啊,不过她居然做这种梦,真是异想天开!”
“嘘——你小声点!”
“有什么关系啊,我就算当着她的面说又能怎么样!”
……
“我说的是真的!”她突然大声说道。“真的有人!”
教室里立刻出现了短暂的寂静,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同学都诧异的盯着她。然随即片刻后,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。
“哇!嗓门好大,我好害怕!”
“哈哈哈!你看她!”
“……”
“坐下吧。”最终老师发了话,顿了顿又说,“以后不要再撒谎了。”
“……”妤邻沉默的坐下,她已经明白,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。
只是她还是想知道,刚才附在她耳边说话的,到底是谁?
【one】
她从睡梦中惊醒,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,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。
因为什么都看不见,她的目光显得空洞而焦灼。
“哈……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吗……“她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,自嘲的低语。门外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,她吓了一跳,急声问:“是谁?”
门外没有传来回答,但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了。
“是谁?”她又说了一遍,声音很轻。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“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,声音小小的,像猫叫似的,带着不安和羞赧。
“呵呵……“她低声笑起来,”怎么会有人找你呢……“
“真是异想天开啊……“
【two】
妤邻一直想不通,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厌弃。
她站在高高大大的穿衣镜前,从镜子里看见自己。
——和别的小朋友一样,两个眼睛,两个耳朵,一个鼻子,一张嘴。脸上很干净,没有疤痕什么的。
自己和别人根本一样嘛……都是正常的孩子啊……
她突然想到什么,双手瞬间攥紧了衣角。
是的……自己和别人,终究是不一样的……
那是从血液中与生俱来的,无法消除的……自己的名字不就是诅咒吗?自己的名字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吗?
她嚎啕大哭起来,声音无助而悲伤。
她的哭声惊动了正在房间工作的妈妈。年轻的母亲急匆匆跑到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跟前。她用手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珠,柔声问:“阿邻怎么了?怎么哭了?“
女孩突然停止了哭泣,她盯着自己的母亲,良久才说:“妈妈,阿邻要去找舅舅。“
年轻的母亲愣了一下:“阿邻乖,舅舅不在这里……“
“阿邻知道舅舅在大城市。阿邻要治病。“
“什么……“
“阿邻要治病。阿邻要治腿上的病。阿邻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。“
——如果我的病好了,你们就都会和我玩了吧?你们就不会再嘲笑我了吧?
【one】
一大早,她就出了门。
不知为何,她突然特别想回家。尽管她知道,那个所谓的“家”除了厚厚的灰尘外什么都没有。
她买了火车票。当年,她就是坐着火车来到这里的。
——自欺欺人。
脑海突兀的现出这四个字来。她攥紧了手中的火车票,抿了抿唇,努力的忽略身后传来的异样感觉。
当她终于站在那栋老旧房子前时,已经到了下午。
这是一栋很旧的两层的楼房。
她有些忐忑,有些不安,有些焦灼。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堵塞在她的胸口,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。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,她也是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,站在祖母的房门前。
终于,她走上前,伸出手去推门——门没锁,或者说,门锁早就脱落了。
“吱呀——“
木门发出生涩的响声。
因为没人来过,屋子里积满了灰尘。陌生而刺鼻的气味夹杂着尘埃向她席卷而来。她捂住鼻子,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。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应该,于是又继续向里走去。
身后异样的感觉仍未消失,她摇摇头,告诉自己不要多想。
她其实是有目的的——她要看一眼她妈妈的房间——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禁地。
她上了楼,站在她母亲的房门前,花了一点时间才把门打开。
一个看似很普通的房间。
她一边缓慢走着,一边用眼睛向四周打量。当她将这个并不算大的房间转完的时候,她终于看见——
一双湛蓝的猫眼,动也不动的盯着她。
【two】
妤邻很高兴。因为她终于可以去大城市治病了。
在母亲的陪伴下,她高兴的坐上了火车。顾不得欣赏然途中从未见过的景色,一路上,她一直想象着自己康复的样子。
母亲把她送到舅舅家以后就离开了,坐上了返程的火车。
妤邻看着妈妈逐渐消失的身影,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舅舅生活在靠近海的城市。妤邻觉得自己每天都能闻到海水的味道。
终于,舅舅带着妤邻去看了病。
“小姑娘,你这不是鱼鳞病吗?”为她检查的大夫这么说,“回去多补点维生素A,再涂些软膏就好了。“
“真的吗?“妤邻大睁着眼睛,”这样就好了?“
大夫是个慈祥的老头,看见妤邻可爱的样子,笑眯眯的对妤邻保证:“当然啦!小朋友先去外面等着吧,我还交代你舅舅些事。“
妤邻觉得自己快乐的都要飞上天了,她也没管大夫说了些什么,径自跑了出去。
“其实这鱼鳞病并没有那么容易好。这病是没法根治的。但是一定要坚持涂药,这样能够缓解症状。“大夫看着小姑娘跑远了,又继续说道。
“那大夫,这种病治不好会怎样啊?“
“这种病其实没什么危害,就是有些影响美观。不过小姑娘嘛,自然是更爱美些了。“
“这样啊……谢谢大夫……“男子点点头,然后出了诊室。
“阿邻?不是叫你出去玩吗?“
“阿邻已经玩完回来了。“小姑娘回答,然后又问,”舅舅,我的病真的能好吗?“
“当然啦!阿邻要相信大夫哦!“男子把小女孩抱起来,”走吧,我们回家!“
【one】
“这是……”
她惊讶地捂住嘴,看向猫咪面前的东西。
“喵——”
她蹲下身,用手翻着面前的本子。它是那样破旧,又是那样奇特。
“我多么高兴,我生下了我的骨肉!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公主啊……
没想到我的宝贝竟然和我一样患有这让人憎恶的疾病……
哦,我可怜的孩子,她似乎不怎么开心……是学校里的人欺负她了吗……
我听到路过的学生谈到我的孩子……天呐……他们竟说我的孩子学会了撒谎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
我今天偷偷去找了大夫,大夫让我多关照孩子,我简直不敢相信……我的孩子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……
我的孩子告诉我她要去治病……我答应她了……她是那么的渴望不是吗……但是……
再见了……“
“你终究是不一样的。”那个声音又响起来。
她终于知道,那个十几年前在课堂上对她低语的家伙是谁了——
——是她自己。
她患了妄想症。
她终于知道,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在哪里了——
——不是她丑陋的皮肤。是她的心。
是她那颗被虚荣和欲望塞满的心。
她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,双手捂住脸,嚎啕大哭。
——一如多年前那个在穿衣镜前哭泣的女孩。
猫咪迈着细小的步子走到她的跟前,舔掉她从指缝间流出来的泪水。
【three】(番外)
我叫夏树,今天我想讲讲我的故事。
其实也不算是我的故事啦——是关于在我上小学时,我的一个同班女生的。
那个女生长得很可爱,白白净净的——我当然是不会因为她长得可爱才说她的——我想说的是,她的性格很奇怪。
比如说,当我们班的几个女生去找她玩的时候,她就会用那种很抵抗的眼神看着她们。那种眼神真的很奇怪,而且让人感觉凉飕飕的。
久而久之,我们班再也没有人找她玩了——大家都不想被那种眼神盯着——不过即便如此,我们也并没有很讨厌她。因为我们曾私下里偷偷猜测,也许她曾遭遇过什么不幸,所以才对别人这么抵触。我们觉得,等时间久了,她就会自然而然的和我们一起玩耍啦!
但是我们却没有等到这样一天。因为她转学了——老师是这样对我们说的。
我觉得,她之所以会转学,可能跟是因为她对自己之前上课所做的事情所感到羞愧吧。
事情是这样的。那天我们正在上课,她却突然开始尖叫——吓了我一跳——其实全班的人都被吓到了。老师很生气的问她在干什么,然后她站起来,小声说刚才有人跟她说话。
我们开始窃窃私语,因为我们都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,为什么连别人找她说话她都会被吓到呢(不过我们都很好奇刚才是谁和她说话)?然后她突然又大声说她说的是真的——我们又被吓了一跳。最后,老师让她坐下,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。可是那个女生不知道怎么回事,脸突然变得白白的,但是她什么也没说,也没再尖叫。然后没多久她就转学了。
哎呀,说了这么久,我都忘记告诉你们她的名字了,她叫妤邻,怎么样,是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?
————THE END————
2015年的最后一个晚上,我坐在电脑前敲字。
想要回顾自己的一整年,却发现自己像是患了失忆般,什么都不记得了。
下午花了一点时间把被撕成碎片的书用胶带粘好,我不知道,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那么平静的。只是在粘好之后,突然有那么一点点难过。
可是我一点都不委屈。
这是我爸爸跟我说过的。他说,无论怎样,你一点都不委屈。
嗯,我是个多乖的孩子,永远谨记着父亲的教诲。
最后,送给明年的自己一句话好了。
这世间本不该有迷茫,迷茫是因为做的少而想得多。
伊拾
写于2015年12月31日晚